原创短篇小说：狮子楼下的海底捞||陈广印(山东)

时间：2025-01-10作者：gljwm分类：小说天地浏览：8评论：0

【短篇小说】

狮子楼下的海底捞

文/陈广印

一

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一天上午，东阳市火车站内，走出来两位面目清秀的姑娘。

那大的也不过二十四、五岁，齐耳短发，鹅蛋脸，穿一身解放军军装。虽然摘去了领章帽徽，一双大眼水灵有神，满带英武之气。苗条的身姿和矫健的步伐，洋溢着青春的朝气和干炼。她的左臂上，戴有一个印有白色“孝”字的黑袖箍，右手拉着一只硕大的枣红色旅行箱，足上蹬一双雪白的球鞋。

那小姑娘也不过十二、三岁，梳一个朝天马尾辫，穿一身白色紧身练功服，足下也蹬一双白球鞋，左臂上也戴一黑孝箍。她双肩挎一个粉红色书包，腰间还悬一口镶有金色云纹的桃木宝剑，紧跟其后蹦蹦跳跳，东张西望，透出一股飒爽之气，倒像一位白衣侠女。

她们下了谷山路，进入紫汇湖景区。三座塔楼巍然屹立遥相呼应。紫汇湖上烟波浩渺，游艇来往如梭。沿着湖边那九曲卵石小径一直往西走来，却见到姹紫嫣红，百花盛开，一朵朵都朝着姊妹笑脸相迎。

“哇！姐姐。这里好美呀！”那少女不由得连声赞道。

“你个瓜娃子！没有见过大世面。”姐姐不屑地说。

“你见过？你到这里来过吗？你不就是当过八年兵吗，有什么了不起的！”小妹顶嘴道。

姐姐不再理她，自顾大步朝前走。

那少女如同一只淘气的小猫咪，走走停停，转转看看，一看姐姐走远了，便会连颠带跑地追上一阵。

不一会，她们来到紫石街。街口牌坊旁矻立着一块紫红色巨石，旁边还卧着一门黄铜大炮，这又引起少女的极大兴趣，上前挨着撫摸一番。

一进紫石街不远，迎面而来的便是，武松打虎庆功祝贺雕塑群像。头里走的四个鼓乐俑，栩栩如生。吹鼓手手棒锁呐仰天狂吹，其他几个也一个个活泼灵动。

随后便是两个抬老虎的，直累得呲牙咧嘴，弓腰驼背，艰难前行。

再后边便是那万古留芳的打虎英雄武松。那武松坐在中间竹椅上，双手抱拳，披红戴花，得意洋洋，耀武扬威。

四个轿伕抬着，倒像是她们四川当地抬的那种滑杆。

小妹蹦起高来摸摸那吹鼓手的喇叭，又摸摸那只蔫头搭脑的老虎，她走至滑杆前，竟丢下背包，来个飞燕穿云，翩若惊鸿地轻轻地落在滑竿之上，摸了摸二武松粗大的黄铜手。

“你个瓜娃子！跳那么高干个啥子？还不快快下来！”姐姐厉声呵斥。

那少女一个大鹏展翅，嘻嘻笑着，飘了下来。，

最后，她们来到城中心大隅首。闻名中外的狮子楼就耸立在大隅首的西南角，雕梁画栋，巍峨庄严。门口有一对巨大的石狮子活灵活现，雕工精细，张牙舞爪，威风八面，此楼便因此而得名。

楼内塑有英雄武松全身雕像，四面墙上还有武松斗杀西门庆二十八副精绘壁画。

姊妹二人随同众游客一同上楼浏览一番，内有茶座，二人喝了杯茶小憩一阵，这才下得楼来。

姊妹出了楼，四下里一阵观望，只见四方大街上古色古香，青灰粉墙，金黄琉璃瓦，小枣紫雕花窗棂，清一色仿宋建筑。

与狮子楼对着的东北角，是一座德国式建筑风格的天主教堂钟楼。而西北角则是一高挡家具商场，对面的东南角六间门面楼门紧闭，门上牌匾上书：“春和食品店”。

下面还挂一小牌：本店出租转让。那姐姐看后眼睛一亮：“小妹，咱们在这里开个店好吗？”

少女一听高兴地跳起来，一拍手说：“太好了！太好了！这个小城太美了！姐姐，咱们就在这里安个家吧。”

二

姊妹二人乃四川乐山县人，姐姐叫任丽华，妹妹叫任丽惠，父亲便是名震川中的云中鹤任坤老武师，他轻功十分了得，善打一套刚柔相济的少林白鹤拳。

母亲丁氏会一手祖传的火锅厨艺，便在乐山东街开了一家小小的火锅店，别看两间门面，生意却十分红火。

姊妹二人自幼便随父亲习练拳术，站桩打沙袋，飞身上墙，穿房越脊。

任拳师不仅教女儿练武强身，还注重让女儿做有德之人。遇到强暴，忍字当先，人不犯我，我不犯人，人若犯我，我必犯人。

丽华十八岁上高中时，便以文体双优的全能条件应征入伍，成为云南军区为数不多的女子特种兵。

由于丽华自幼打下扎实的武功底子，再加上在部队长期不怕苦不怕累的拼博精神，她多次被评为全军特种兵散打标兵，全能冠军。

正当部队领导准备选拨她提干时，家中出事了。

父亲因脑卒中导致偏瘫，并且还查出母亲患有肝癌，十岁的小妹妹正在上小学。

丽华的精神完全崩溃了，她考虑再三，没有好办法，只有复员一条路。

家中的天塌了，她要回去顶起来。

战友们都为她惋惜，部队领导都为她惋惜。班长谷月芬更是跺足槌胸，如锥剌心：“丽华，我的苦命的妹子哟！”

众姐妹把她送上火车，洒泪而别。班长说：“妹子，到家有啥过不去的坎，一定要给我们来信，我们帮你来解决，部队永远是你的家！”

当她走进哪个日思夜想的家，完全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。

老父亲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，嘴里唔唔呀呀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。两只浑浊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她，好像认出她来了，抬起一只手微微向她招呼了一下。

母亲的脸如同枯黄的桔子，肚子鼓得像个孕妇，躺在床上轻轻地说：“孩子，回来啦。”丽华紧紧拉着妈妈的手泪如雨下：“妈妈呀，你有病为啥不早说？咱们好早看呀！”

小妹妹久久地抱着她哽咽着：“姐姐，你可回来啦！”

看着眼前的这一切，丽华的心都要碎了。

不一会儿，她便冷静下来，收拾整理这个凌乱的家，伺候父母，喂饭喂水，拉着父母去医院……

母亲的病已经到了中后期，不能动手术了，只能吃药打针维持治疗，不到半年就走了。

临走的那天母亲很清醒，她用尽全力对她说：治病已经花了多少钱，欠亲戚朋友多少，一项一项说得很清。说完之后，她长出了一口气，哇一声吐出一大滩鲜血，就暝目西归了。

父亲是慢性病，丽华又伺候了近二年，老爹也撒手人寰。

打发完二老爹娘，丽华卖掉房产，加上复员费，还上欠下的所有债务，手里仅剩下五万元钱。

偌大的乐山市已无她立足之地，她带着小妹妹，收拾起简单的行装，升始了漫漫地北飘之路。

三

春和食品店和狮子楼正对门，占据着大隅首的东南角。以前生意还算可以，这段因经商大潮洪流滾滚，新建的商店超市，如雨后春笋，应运而生。这家商店老板是个书呆子，不善经营，败下阵来，关门大吉。

丽华姊妹俩又四面大街转了一圈，发现这座小城竟没有一家火锅店。

再回到大隅首重新审视了一遍，她觉得这个地方占尽天时地利，真是一块风水宝地，实在是太理想了。

丽华这才拔通广告上的电话，与对方洽谈租房事务。

对方转让心情急迫，房租要得还算不高，经过一番讨价还价，那房主每月又降下二百元来，丽华这才与对方签下五年的租房合同。

丽华又雇人重新装修一遍，装了六个包间，两间大庭，一间厨房，门店中心又设了个前台。

所有物品准备就绪，丽华又想起一件大事来。火锅店的招牌还没做呢，起个啥名字呢？叫个啥好呢？想了半晌，始终也没想出个满意的名字。

小丽惠在一旁瞪着大眼睛观察了姐姐半天，也搞不请姐姐在想什么，纳闷地问姐姐：“姐姐，你在想个啥哟？”

丽华心中正烦：“去！一边去！小孩子家家的，说出来你也不懂。”

丽惠噘起小嘴：“你给我说说嘛，兴许我还能帮帮你，给你出个主意嘛。”

丽华说：“我在给小店起名字，你能帮得上吗？”

丽惠说：“你都是起得啥名字？说给我听听嘛。”

“四川火锅店，乐山火锅店。”

“呀！不好听不好听！不行不行不行！”

“姐妹火锅店，川妹子火锅店。”

“呀！也不行不行！没意思没意思。”

“盆底捞火锅店，坑底捞火锅店。”

“呀！难听死了！丑死了！不行不行！”

“湖底捞火锅店。行不行？”

“嗯嗯，这个还有点意思，我们的火锅就像一座座平静的小湖，有点诗意，有点美。但是，还不是很好。”

“那，还应该叫个什么呢？”丽华手托香腮瞪着凤眸沉思着。

小丽惠一拍脑袋：“姐姐，咱们就叫海底捞吧。多么雄伟！多么壮阔！多么响亮！多么大气！等咱们发财了，做大了，就把咱们的店做到北京去！上海去！做到五湖四海全世界去！”

丽华上前紧紧地抱着小丽惠：“好妹妹，没想到你真棒！长大后一定比我强！好，咱就叫海底捞！”

四

丽华选了个黄道吉日，三月十八，顺利开张。

点了几箱冲天雷，一挂万字头鞭花，就算开门营业了。

一块十米长两米高的大招牌撗挂在门头上，颇有气势。上书“海底捞火锅店”六个大字。并在门一侧挂了块小牌：本店开业一月内八折优惠。

几天下来，街上过往的人头拥挤，车水马龙，路西的狮子楼下游客众多，可就是奇了怪了，没有一个进店消费的。

丽华这下坐不住了，心里慌慌地：这是咋回事呢？

莫非是我选错了地方？莫非这东阳的人们不吃火锅？莫非……

傍晚，华灯初上，丽华早早地关了店门，带着妹妹一直往北，溜达起来。

她特别关注的是，街上的餐饮业。一些饭店，特色小吃店，牛肉面和拉面馆，人家的店铺哪个最火爆，人家是怎么做的。

东阳最繁华的大街就是谷山路和黄山路，两条大街灯火通明，热闹非凡，差不多店里都是座无虚席，生意兴隆。

丽华心中一阵困惑，人家是怎么做到的呢？

路边街心公园有一高挡公厕，装修豪华卫生，姊妹便进去方便一下。

正要出厕，丽惠突然叫起来：“姐姐，你看这小广告都贴到厕所里来啦。这是卖什么哟？我看不懂。”

丽华走近看了一下，原来是两张有二指宽五指长的小广告，上面印着两行小字：坚硬雄壮金枪不倒，勃起坚挺超长持久。顿时羞得满面绯红，对妹妹一声呵斥：“小孩子家瞎打听事，怎么就不学好呢？你个瓜娃子！”

看到姐姐气急败坏的样子，丽惠不敢再问了。她猜这小广告保准不是什么好事儿，不然姐姐不会气成这样。

走在大街上，丽华还在心里暗暗地骂着：这个卖性药的坏种多缺德！竟把这种小广告贴到女厕里来了，太卑鄙无耻了！

转而又一想，也可能是个女人吧。为了挣钱，为了生计，进厕方便顺手贴上两张。

回到店里，丽华还在想着生意上的事，心中一阵焦急。

忽然，她脑海里灵光一闪：人家卖性药的偷偷摸摸像只老鼠，都知道贴广告做生意，我为啥就没想到呢？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吧。

她想了很久很久：她的钱花得只剩下几千元，还没见一个回头钱，她感到身上像驮着一座大山，好沉好沉，压得她喘不过气来。

她想：如果在报纸上，电视上做广告，又得投入几千，还不知管用不管用。现在最经济实惠的，也是这种小广告，自己张贴一下，这样也花不了多少钱，试试效果怎么样。

第二天，丽华花了一百元钱，让广告公司印制了五百张三十二开的小广告，一夜之间，姊妹俩在夜幕的掩护之下，贴满了东阳城的大街小巷。

第二天上午，姊妹俩正坐在店里沾沾自喜。不料城管局执法队长带着两个队员找上门来，拿着一叠被撕下的广告，气势汹汹地问：“这些广告是不是你们贴的？”丽华说：“不是。”队长说：“红纸黑字印着是你们的店，还狡辩！真是掩耳盗铃，你当我们是傻子？”

丽华无话可说，只得默认。

队长说：“一张广告罚款二十元，你们贴了五百张广告，罚款一万元。”

丽华吓了一跳，心里想：你可真敢罚，都给你还不够，你还让我们活不活？

于是就横下一条心，斩钉截铁地说：“我们刚刚开张，还没挣一分钱呢，没有顾客上门，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，我们的资金都投到装修门面上啦，现在连生活都成了问题，没钱！”

队长说：“真困难的话，我们也照顾你们做生意的不容易，那就少拿点，拿五千吧。”

丽华说：“别说五千，五百也没有。”

队长愣了一下，真没有，那就没办法了。

吩咐两个队员：“把她的营业执照摘下来！”

两个队员上去摘下执照，队长临走撂下一句话：“啥时候有钱去局里拿吧。”

五

丽华无可奈何，没有营业执照这生意可怎么做呀？只好到工商局再去补办一个。

工商局女职员一脸好奇：“不是刚给你们办了吗？怎么还补办？”

丽华说：让我丢了。

女职员说：“稀罕，从来还没有丢职照的。”

丽华见瞒不住，只好实话实说：“我们的执照让城管局没收了，求求你们再补办一个吧。”

女职员说：“我请示一下主任。”说罢就给主任打电话。

主任一会儿过来了，丽华又给他如此这般说了一遍。

主任一听，火了。说：“城管局有什么权力没收我们的营业执照！只有我们才有吊销执照的权力。你去找他们要，不给就跟他闹！东阳市好好的营商环境全让他们给破坏了！”

这球又让主任踢回来，丽华无计可施，只好又领着妹妹步行穿越大半个东阳市来到城管局。

执法队长正在办公室里喝着茶水，一见二姐妹到来，皮笑肉不笑地说：“我就知道你还得找我们，钱凑够啦？”

丽华说：“钱还是没有，我是来要证的。”

队长把脸一沉：“你去对面屋里找主任吧，不归我管啦。他说给你就给你，与我无关。”

二姐妹又来到对门主任办公室。主任是一个中年男子，看面相是个端正温厚之人，和蔼地说：“你们有什么事？”

丽华满腹委屈涌上心头，像见到了亲人，忍不住泣不成声，她又悄悄地在丽惠屁股上拧了一把，丽惠何等乖巧，也哇哇大哭起来。

姊妹俩哭得梨花带雨，主任慌得手足失措：“你们这是怎么回事？怎么哭起来了。”

丽华说：“主任，俺刚开门才三天，没有一个客人，无奈贴了几张小广告，就要罚我们五千块钱，俺没钱，就把营业执照给俺没收了，俺还怎么做生意呀。”

主任说：“原来是这么回事。你们乱贴小广告是不对的，我们城管局就是要维护市容市貌，应该进行处罚。你们如果真困难，就少拿点，拿两千吧。”

丽华说：“主任，我们的钱都花在装修门面上了，现在连买原料食材的钱都没有，我们真的没钱啊！”

主任说：“你们做什么生意？”

丽华说：“火锅店。我们是正宗祖传的四川火锅手艺，在我们家乡很有名的。”

主任说：“这么好，怎么会没人吃呢？”

丽华说：“你们东阳人对我们不了解呀，所以我才想贴个小广告宣传一下嘛。主任，您如果不相信咱们就打个赌。您去我们店里品尝一下，如果您满意说好吃，就把营业执照还给我们。如果您感到不满意，营业证我们就不要啦，我们立马卷铺盖走人。”

主任这下犯了难了：“这……不行吧。”

丽华一见主任犹疑不决的神态，觉得有门。这是她的火锅店开张的第一位客人，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，于是继续发动攻势：“主任，你就去吧，看看我们的火锅到底好不好。去吧！去吧……”

这个主任真是个老实人，一时让丽华缠得面红耳赤，不知如何是好。

丽华一看主任不管怎么说，就是坐着不动。也有点泄气了：“主任，您如果不去，就把执照还给我们，人家工商局说啦，你们没有权力没收我们的执照，不然的话，我们今天就不走了。”

说罢，泪水又止不住地掉下来。看到姐姐哭，丽惠更是止不住地号淘大哭。

闹得主任没有一点办法，看着俩姐妹可怜巴巴的样子，他想起自己的两个姑娘。此时她们大概正坐在教室里，安安静静无忧无虑的学习吧？也可能正在操场上，高高兴兴地做运动做游戏。可眼前这两个姑娘，却正在遭受命运和生活的苦难。那主任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暖的感情：“你们别哭啦，别闹啦，好，就按你们说的，去你们店里看看，如果真像你们说得那样，就把证还给你们。”

（本文系水缘微小说（ID：sy_wxs）原创首发，作者：陈广印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