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创微小说:殇||潘定心(江西)
殇
文/潘定心
古城墙根下的酒吧飘着檀香,吴耐搅动着玻璃杯里的滇红,看茶沫聚了又散。公孙义把手机递过来时,屏幕上正闪过黑白影像:坍塌的房屋,沾着泥浆的军绿色背包,还有记者笔下“山唐大地震中殉职的七位地质队员”的标题。
“三十五年前的事了。”公孙义拧开青瓷茶壶,“当时这批人刚毕业,本来要去北京拿项目奖的,临时改道去震区监测余波。”
吴耐的拇指划过屏幕上模糊的合影。穿中山装的年轻人笑得露出白牙,胸前别着的钢笔在阳光下亮得刺眼。他忽然想起苏晚,她总爱在笔记本扉页画钢笔,说等他转正就买支派克当礼物。那年他在晋升名单上排第三,最后却因为主管甄理一句“年轻人该多历练”,把机会给了资历更浅的同事。苏晚搬走那天,行李箱滚轮碾过楼道的声音,像钝刀割着他的耳膜。
“爱情这东西,有时比地震还突然。”公孙义递来一碟杏仁酥,“上周在菜市场碰见她,抱着孩子买鲫鱼,跟老板讨价还价的样子,倒比从前鲜活。”
吴耐笑了笑,喉头却发紧。手机在这时震动,是母亲的视频请求。屏幕里的老妇人坐在医院走廊,白墙映得她脸色发灰:“你爸今天又念叨你爱吃的腌菜,我去病房楼下的超市看了,没有你小时候那种。”
他盯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,忽然想起上个月回家,父亲颤巍巍递来的体检报告。那些向上箭头的指标像烧红的针,扎得他不敢细看。毕业时他拍着胸脯说要接二老来江丽市,可十年过去,出租屋的阳台连晾两床被子都嫌挤。上周韦仁还在电话里骂他:“你爸住院那天,你在跟甄理赔客户喝酒,你到底图什么?”
“图什么?”吴耐灌下大半杯茶,茶水烫得食道发麻。去年公司竞标城东的文化园项目,他熬了三个通宵做的方案被主管甄理换了名字提交。庆功宴上,主管举着酒杯说“年轻人要懂得藏锋”,他只能笑着把威士忌往肚子里咽。
酒吧的民谣歌手换了首曲子,吉他弦震颤着,像极了老家屋檐下的风铃。公孙义忽然指着窗外:“看,那是不是韦仁?”
穿志愿者马甲的男人正扶着老人过马路,天蓝的布料上印着“山唐地震重建支援队”。吴耐想起三天前韦仁在微信群里发的照片:新建的教学楼前,孩子们举着“谢谢江丽”的牌子,笑脸比阳光还亮。
“他说要去那边待半年。”公孙义翻出朋友圈里的视频,“你看这操场,用的都是咱们公司淘汰的塑胶跑道材料,韦仁硬拖着卡车跑了三趟。”
吴耐的手指在手机相册里滑动,停在父亲年轻时的照片上。穿军装的男人站在地质队门口,背后的红旗猎猎作响。母亲说过,父亲当年本有机会提干,却为了照顾生病的奶奶回了老家。“你爸总说,有些错过,是为了更值得的事。”
歌手唱起了《我和我的祖国》,零星有客人跟着哼。吴耐望向窗外,古城墙的垛口正接住最后一缕夕阳,远处的新区塔吊林立,玻璃幕墙反射着碎金般的光。手机推送的新闻跳出来:“江丽市援建山唐县的第三所学校今日封顶”,配图里的教学楼红墙白窗,像极了苏晚最喜欢的那本童话书封面。
“走吧,”公孙义起身结账,“韦仁说那边缺懂工程监理的,问你要不要休年假过去搭把手。”
吴耐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,是上个月甄理退给他的,笔帽上刻着他的名字——当年苏晚偷偷托人定做的。他忽然想起地震报道里的一句话:“废墟上开出的花,比任何地方都更倔强。”
走出酒吧时,晚风里混着古城墙的砖石气息,远处新区的灯火已连成星海。吴耐望着手机里山唐县新学校的航拍图,红顶教学楼在群山间格外鲜亮,像撒在大地上的火种。街对面的大屏幕正播放着建国七十六周年的专题片,镜头扫过港珠澳大桥的钢铁脊梁,掠过航天员出舱的蓝色身影,最后定格在天安门广场飘扬的红旗上——那抹红在夜色里格外耀眼,像极了父亲老照片里地质队的队旗。
他忽然想起父亲总说的那句话:“我们这代人修桥铺路,不是为了自己能走多远,是想让后来人能跑得更快。“掌心的钢笔硌着肉,苏晚当年画在笔记本上的钢笔,笔尖总朝着东方。吴耐深吸一口气,给韦仁发去消息:“除了监理,我还能带些工程技术资料,那边孩子们要是需要课外书,我也一并寄过去。”
风里的桂花香更浓了,混着远处工地传来的打桩声,像是无数细碎的希望在生长。他知道,那些错过的、遗憾的,或许永远无法弥补,但站在这片用七十多年时光铺就的沃土上,总有些事,值得用往后的日子慢慢做好——比如守好手头的每一份图纸,比如陪父母看看新区的变化,比如让山唐的孩子们,早日在教室里读到更广阔的世界。
(本文系水缘微小说(ID:sy_wxs)原创首发,作者:潘定心)

潘定心,曾用笔名江西学士,江西省上饶市人,上饶市作家协会会员,旅居世界文化旅游名城云南省丽江市。有作品见诸媒体。《江西文学》特约作家,《江西作家网》签约作家,《中国作家网》网站会员,《中国诗歌网》认证诗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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