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靠口头传播娱乐的年代，豫北平原上坐落着稀疏的村落，绿树环绕着土跺院墙，院墙内是蓝砖红瓦的平房。院里鸡鸭成群，屋内孩子一帮。略显贫瘠的村内，倒是人畜兴旺。村内深巷中的水井旁，是人们吃饭、休息、聊天的场所。村内外的“重大时事”多从此处插上翅膀，飞向四面八方。这不，饭场上，围着那口老井，靠墙根坐着、蹲着吃早饭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闲聊。席地而坐的饭人甲悠悠的开口了：“听说没，闷葫芦要结婚了。”“哪个闷葫芦，和谁家的闺女结婚？”屁股下垫着一只鞋的饭人乙接过话茬说。“你不着（知道）呦，北门口那个三脚跺不出个屁来的老实蛋儿。人送外号闷葫芦。”饭人甲说着，哧喽一声，吸了口稀饭。顿了顿，又接着说：“不着前街老地主‘看家狗’的女儿中了什么邪，非嫁给那个单门独户穷得叮当响的光棍。”饭人甲一脸的不屑，连吃饭的声音都点儿不平的味道。左手三个手指卡着饭碗，无名指和小指将馍夹在手心里的老饭人说：“恁不着闷葫芦是谁家的孩儿吧？他家过去可是大户，可惜父母死得早，闷葫芦成了孤儿。唉，真是：‘好汉没好妻，懒汉娶个花嘀嘀’。”说完，所有吃饭的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，仿佛要结婚的是自己。“我也要花滴滴。”老饭人的小儿子小饭人觉得“花滴滴”好玩，迫不及待的向父亲伸出手来。饭场上传来哄笑声，小饭人一脸懵懂。日子在人们的咀嚼声中磨蚀，人们在日子的磨道里轮回。午饭时候到了，伴着紧一阵、慢一阵的哧溜声，老饭人开腔了——这次是他给大家讲闷葫芦的故事。恁都不着吧（不知道）。大年初二，闷葫芦两口回岳父家串亲戚。妻子准备好礼物，对闷葫芦说：“你㧟篮子吧，我前头走了。”闷葫芦散漫惯了，在家门口听街邻闲聊。直到满街都是拜年的人，才想起要到岳父家串亲戚。也就踮起腿，慢慢腾腾地向前街走去。将近中午，才到岳父家。闷葫芦和妻子急忙给岳父、岳母拜年。而后，又到近枝叔伯家拜年。一遭下来，天已过午。等到稍微消停一些，妻子问闷葫芦：“你㧟的篮子呢？”此时，听故事的人便哄的一声笑将起来。有人忍不住插话道：“乖乖，太老实了吧，这都不着。”老饭人趁机几口把饭扒拉进肚，清了清嗓子，继续讲故事。岳母看着憨厚的女婿，知道再回去㧟篮子，恐怕要磨蹭到后半晌了。只好说：“吃饭吧，不用㧟了”。就这，在这一带留下了“闷葫芦初二串亲戚——不用㧟篮”的风趣故事，成为人们街头巷尾流行的歇后语。日子悠悠，山水依旧；世事变化，历经风雨。午饭后，常客们坐在井周围的树荫下休息。饭人甲又说起了闷葫芦的事：“那年开批斗会，闷葫芦的岳父是地主，算个批斗对象。闷葫芦癔癔症症，说话半精不傻，有人说他是属老鼠的——丢爪忘，就拿闷葫芦上台凑数。”饭人乙说：“这个人看傻不傻，长就的一副笑模样。在台上，谁也拿他没办法。有人喊：‘你严肃点儿。’他硬挤出的严肃，还是一副笑模样。倒比不硬挤的模样还要搞笑，引得台下止不住的笑。”闭目养神的老饭人听到这里开腔了：“恁俩一对一答，像唱双簧。你们懂什么？这就是世间佛，专门替人解忧愁的。”“批斗会让闷葫芦在台上带头喊口号，下面的跟着他喊。闷葫芦瞟一眼岳父，张了张嘴。好像忘记了岳父的大号，急得涨红了脸。在下面的催促下，情急之中喊道：‘打倒俺爹！’下面的人也跟着喊：‘打倒俺爹……’”饭人甲说的眉飞色舞，休息的人忍俊不禁地开怀大笑，早把疲劳、困倦忘到九霄云外。自此，“闷葫芦喊口号——打倒俺爹。”成了人们耳熟能详的典故。日子匆匆过，岁月催人老。夏日，黄昏的微风里，仍有人在井边坐着吃晚饭。饭人甲在讲述闷葫芦的故事，井边却没有了老饭人的影子，小饭人也出落成大小伙子。“闷葫芦的岳父去世了，闷葫芦到前街吊孝。话说闷葫芦来到岳父灵前，值客的说：‘某村的客，奠奠吧。’闷葫芦没有反应过来，不去祭奠，却说‘不饿，不饿。’陪客的硬是忍住笑，那个场合，那个尴尬可想而知。”听故事的人先是一阵沉默，随即便开怀大笑起来。有笑得将饭喷出来的，有笑得流出眼泪的。待人们笑过后，饭人甲又说：“好笑不好笑，他把奠奠当成了垫垫肚子了。还好，有陪客的小声提示：‘磕个头吧。’闷葫芦说：‘指望这，还中啥哩啊。’闷葫芦扭过头来，走到灵前，磕了四个头，也算囫囵马月下了金殿。仍是笑眯眯的模样，不看陪客的一眼，顾自走去。”事后，有灵通人士把闷葫芦吊孝总结成：“闷葫芦吊孝——奠奠吧，不饿”的至理名言。日月如梭，落花常随流水去；沧海桑田，浮生化泥碾作尘。远去了，人们赖以生活的老井。远去了，老井旁谈笑风声的人们。如一场梦，村庄已变了模样。再不见那蓝砖红瓦，代之的是高大楼房。似一出剧，曲终人散，戏文里的（本文系水缘文学（ID：sywxwk）原创首发，作者：杨志化）
作者简介：杨志化，河南省滑县人，中共党员，中小学高级教师，安阳市作家协会会员，滑县作家协会会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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