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原创小小说】
纯净的年代
文/付平
王雯雯回到家，流着眼泪一头扎到被里，两条长腿悬在炕沿外。没有开灯，外面月光朦朦胧胧照进屋里。雯雯爸妈在学校开完会，脚前脚后进了屋，妈妈拽了一下细麻绳连着灯线，屋里亮了起来。看到女儿鸵鸟似的把头钻到被里，爸妈对视一眼，明白了怎么回事。雯雯爸爸是平岗公社中学校长，妈妈是音乐老师，并负责学校文艺宣传队排练和演出。校长父亲认为，招一名演员就把宣传队第一名招去就完了，就如饿了吃饭，渴了喝水一样简单。他直接告诉京剧团副团长去找音乐老师，也就是雯雯妈；看看本人行，就招走，这是好事。当时学校都是农村孩子，农村户口，能去剧团吃城里商品粮，那就是鲤鱼跃龙门，一脚迈进了天堂。平岗中学文艺宣传队有二十几个孩子，吹拉弹唱都拿得起放得下，当时主要是学唱样板戏，演出样板戏片段也学得惟妙惟肖。平常中学或公社有什么活动，学校文艺宣传队就给演出。因为雯雯妈当年是艺术院校毕业，后和丈夫一同下放到平岗中学当老师，在她的指导下，学校文艺宣传队水平也是很高的，所以剧团才来学校招演员。学校文艺宣传队比较突出有两个。一个雯雯，苗条身材，白净皮肤，明目皓齿，一条乌黑发亮大辫子；只是放不开，上台演出时，有些局促。另一个是吴玲，农家孩子，父母都是一老本实社员。吴玲身材丰腴，鹅蛋型脸红扑扑的，如同熟透的西红柿。走步轻盈稳重，这是很难得的，不像有的女孩走在舞台上脚步发飘或撇拉腿，所以雯雯妈让吴玲做报幕员。具体到唱功，两人各有所长。京剧团来的是剧团业务副团长，长得浓眉大眼，经常扮演李玉和；和雯雯妈握握手，说：剧团缺人，只有一个名额，你给推荐一个。副团长也是目的很明确，招个好演员，一点杂念也没有。雯雯妈说：那就把宣传队最好的吴玲给你。雯雯妈和雯雯爸一样，几乎不假思索脱口而出，一点都没有想到自己女儿，这可是孩子一生关键一步。那时人们都是大公无私，先人后己，都是《龙江颂》里的共产主义风格。雯雯妈把吴玲从课堂里找来，给副团长唱了一段李铁梅的“做人要做这样的人”。吴玲被京剧团招去做演员，在学校里如一阵风传开了，就如同去年学校出了个飞行员一样轰动。雯雯是今天才知道的。父母当天回来就像没有这回事似的，母亲做饭，父亲去屋前园子里铲地。雯雯生气，要知道她还有一年就毕业了，按现在形势，只能去生产队参加劳动；她倒不是不愿意参加劳动，而是她太喜欢唱戏了。想到这，她哭得梨花带雨。爸爸拍了一下雯雯的长腿说：革命只有分工不同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。妈妈坐在炕沿，说：咱们好好学，你再放开点，以后还是有机会的。团长说了再有名额马上来招生，你的水平和吴玲比是有些差距的。雯雯头发散乱，犹如发怒狮子：哪有差距，我唱的一点不比她差。雯雯瞪了瞪美丽大眼睛，无言可对。她从生下来就是接受无产阶级思想教育，雷锋、张思德、黄继光、邱少云……都在她心理扎根了。同时也期盼剧团能有空缺。雯雯毕业后到生产队参加农业劳动。一年后她到公社广播站，当了播音员。那一年，县京剧团搞“滚一身泥巴，练一颗红心，唱革命戏，做革命人”活动。副团长领着吴玲还有一位女演员来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。这天晚上，公社领导和剧团副团长研究决定，在公社门前给社员演出《红灯记》片段。平岗中学乐队给伴奏王雯雯鞍前马后地忙着调试麦克风。用木杆挑起汽灯丝丝作响。社员们纷乱地三一伙五一群坐着，男的抽着烟，女的纳鞋底或抱着孩子。有一个年轻女子敞开怀，大庭广众下露出白花花前胸奶孩子。一群孩子如猴子似的，乱蹦乱跳。这时副团长满头大汗地找到了正在指挥乐队的雯雯妈，说：演李铁梅演员坏肚子，在厕所蹲着出不来了，找个人帮帮忙，边说边擦汗。救场如救火。雯雯妈马上找到雯雯去帮忙，并说：这也是个机会，在团长面前露露脸，以后有空缺你就会去剧团了。雯雯马上化妆，换衣服。她看到了吴玲已经化好妆在候场呢，眉头微皱，表情有些痛苦。吴玲本来红扑扑脸庞发白，两眼无光，无精打采，说：我也坏肚子了。台下观众都睁大眼睛，聚精会神观看，孩子们也如黑天后的小鸟安静下来。因为天天听，群众对样板戏各个桥段乱烂熟于心，就是随随便便上去一个人，都会一字不差地对上台词。音乐响起，副团长演李玉和，大义凛然唱完一段下台。雯雯扮演李铁梅，泪眼婆娑看着李玉和出门，回过头来，扑向吴玲扮演的李奶奶，往下走戏。雯雯演的李铁梅带着哭腔问：奶奶，我爹他还能回来吗？吴玲扮演李奶奶应该是痛苦表情，欲言又止，最后把祖孙三代关系说出来。公社领导先是笑，马上又严肃起来。 副团长脸色铁青：这是样板戏，上纲上线就是政治问题。台上的雯雯也蒙了，这是哪跟哪？再看吴玲眼睛惊恐，瞬间知道出事了，茫然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。雯雯一点也没有想到剧团下去一个，就会顺理成章去剧团。她急中生智，接着问：我爹他被日本人抓去，还能回来吗？同时在台下看不见情况下，使劲掐了一把吴玲。吴玲刹那间复活，痛苦、欲言又止、下决心样子，顺着剧本演下来。副团长用眼角瞄一瞄书记表情，惴惴不安递给书记一支烟。书记接过烟说：对，提提神，刚才困了。哎，演到哪了？这个故事是在采访县里“十佳道德模范”时，农民王雯雯老太太讲给我的。（本文系水缘文学（ID：sywxwk）原创首发，作者：付平）
姓名：付平，喜欢文学，在一些文学刊物和网路平台发表小小说和散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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