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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水缘文学•短篇小说】八爷||许茂林(广东)

时间:2024-10-18作者:gljwm分类:小说天地浏览:61评论: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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八爷

文/许茂林
八爷姓何,名字记不清了,但几十年来,我一直记得他的形象。八爷其实不老,四十多岁,我们就叫他八爷,只因他长得老相。人很矮,只有一米五左右,秋冬春三季都戴一顶棉冬帽,帽子右翼总是耷拉着遮住半边脸,左翼因没结上右翼,远远看去象小姑娘耸立的小辫儿,迎风摇摆。穿一件齐膝的大棉袄,总是少几粒扣子,靠双手埋在袖套里拢住。八爷老是流鼻涕,用手掐掉后,常在棉袄上揩掉。每到春节后,八爷的棉袄就油光铮亮,远远都能传来浓重的气味。八爷长一双罗圈腿,敞开棉大衣,走起路来就是一个六亲不认的步伐。
八爷的历史很含糊。夏天农家爱在禾场乘凉,八爷大脑右边蓄着长长的头发,晚风一吹露出右边整张脸,就会发现八爷右边没耳朵。有好事者必问:“八爷你不是土匪吧?”
八爷情急之下必操着浓重的宁乡口音争辩道:“我不是土匪,也不国民党兵,我是解放军。我们连的战友全死光了,我是晚上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。”
有好事者又追问:“你怎么不去找你的上级?找到了还可以评为战斗英雄呢!”
八爷叹口气回道:“到哪里去找哦!?上级又不认识我,我也不认识上级。”
有明事理的人问:“你们部队没番号?”
八爷悻悻然说:“我不记得了。”
然后八爷噤声,不谈不争了。
我认为他是日本鬼子,他就像《让子弹飞一会》里扮日本鬼子的潘长江,只因他一口宁乡口音,我才认为他应该是国民党兵。他实在不象解放军,我们小时候总认为解放军都是打胜仗的,而且解放军都长得英俊、魁梧、挺拔,他也配当解放军!
一九五一年,他来到南县投奔他哥,他哥当年是我们生产队的队长。八爷带着他老婆,他老婆已有身孕,长得高高挑挑,白白净净,人们都怀疑他定然是拐骗了别人的老婆,后来生下的儿子确实像娘,一点也不象他,也长得高大白净,长大后还当上了我们生产队的民兵排长。而他媳妇则长年藏在家中,一年难得出几次家门,许多人都想去一睹芳容,而八爷是从不邀人去他家的,生怕别人看他老婆一眼,他婆姨就会飞了一般。没几年他老婆竟然得病死了。八爷又当爹又当妈把儿子抚养大。可儿子却不尊重他,更谈不上孝顺他。有一年,他儿子处上了对象。我们家乡有个礼节,五月端阳节要走岳母娘家。他儿子买了两斤肉,把家里所有麻花都带去做了礼品。八爷问:“我怎么过啦!”儿子怼他:“碗柜里还有点碎麻花渣滓啦!”八爷泪眼婆娑,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走了。
我真的不喜欢八爷。八爷家不喂猪,不养鸡,家什乱七八糟,邋遢,八爷根本不会做家务。有一年八爷竟然在菜园种了辣椒树,辣椒树下种了菜瓜秧,不久长满了大大小小诱人的菜瓜。有一天趁八爷去田里干农活,我和弟弟相约去他家偷菜瓜,弟弟把风,我行窃,刚摘了一条菜瓜,弟弟小声喊我:“八爷跑过来啦,八爷跑过来了!”我惊慌失措,慌不择路又踩倒两棵结满辣椒的辣椒树。等八爷回家时,兄弟俩早已躲进了家中,八爷也没追到我家来,我庆幸没有被八爷抓个现行。
谁知晚上八爷带着两棵踩倒又被烈日晒死的辣椒树来到我家,向我父亲告状:“您俩好儿子啦,这么小就做贼,偷我的菜瓜吃就算啦,还踩死我的辣椒树,这还得了啊!”父亲一边陪小心,一边承诺赔他的损失,好好教育自己的儿子。我和弟弟躲在远处小声骂道:“告状婆,吃虱婆;虱婆屙坨屎,烂掉你满囗的牙齿!”夏风吹拂开八爷脑右的头发,露出没了耳朵只长着括号的脸,丑陋狰狞得像个魔鬼,远远看去,心生恐惧。 
此事不久,有天早上,父亲叫我去八爷家借篾刀。我当时很不情愿,但迫于父亲威严,只得硬着头皮走向八爷家。借到篾刀正准备回家,天公不作美,突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,随后大雨滂沱。八爷突然对我说:“不急!干脆在我家吃过早饭才回去,正好饭熟了。”八爷家只有两间茅草房,一间堂屋,一间卧室,没有灶台,一个旧瓮坛摆在卧室靠窗处权当灶台,黑不溜秋,坛边开一个口子送柴烧火,坛上放一个蒸钵当锅。火已熄了,闻到熟饭浓馥的香味还真想吃饭了。两张床上的蚊帐都被烟醺火烤得黑黄黑黄的。雨下个不停,正好肚子饿了,八爷揭开蒸钵盖,我一看这哪里是饭,分明是粥。八爷给自己盛一碗钵面上的粥,给我盛一碗底下的饭,还说:“我吃稀的,你吃硬的,我牙口不好。”我一吃,噫,蒸钵饭还真香!看着八爷少有的笑容,似乎没有以前丑了,也没有以前可怕了,有点像长辈了。
有一天我兄弟对我说:“别看八爷窝窝囊囊,八爷曾有一个壮举。”有几年八爷的儿子被选调去修三线工程,八爷无牵无挂,无忧无虑干起了收破烂的营生。一天八爷摇着铃铛,吆喝着:“收破烂啰,收鸡毛、鸭毛、鹅毛,收烂铜烂铁,收旧衣旧裤旧鞋,收……收破烂啰。”一路慢慢悠悠,边吆喝边行走。来到隔壁公社,突然发现一个女人用捶衣棒猛打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,口中还不停的叫骂:“死冇寸用的家伙!老子要你做儿媳,倒了八辈子大霉!”小女孩跪在地下可怜哀哀,凄惨嚎哭。八爷一听便知是恶婆娘折磨童养媳,忙上前询问:“请问小姑娘有什么事惹您发火?”女人说:“刚洗干净的被套,叫她帮忙拧干水,她可好啊,绣楼小姐一般有气没力!竟掉到了地下,这不是故意跟老子作对?”八爷不急不忙地对女人说:“没事,我给你洗干净,你帮我拧,好吗?”然后真提起被套洗开来,从水沟里捞出来将一头递给女人,八爷使劲拧着,毕竟女人沒有八爷的劲头大,控不住被套也掉到地下。八爷二话不说,从地下捡起捶衣棒,一把扯住女人,捶衣棒像雨点一样抽打在女人身上,打得女人鬼哭狼嚎,八爷还骂道:“你几十岁的人了,拧个被子都掉地上,这么冇用,还当婆婆啊!晓得吧,她是我侄女,还只几岁几,你这么没良心往死里打她,还是人吗?下回只要再听到你打骂她,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。”这个女人从来不知道儿媳有个伯伯,不知哪里冒出个没有耳朵,象个凶神恶煞的伯伯,吓得忙跪在地上,叩头作揖保证:“再不打她了,再打她我遭五雷轰,不得好死。”八爷将她扶起,瞪着眼说:“你晓得的,我收破烂,想来就来。今天别人约我有事,就不和你纠缠了。”八爷挑起破烂担子迅速离开了那个事非之地,生怕其家人追过来,其实八爷与小女孩素不相识。 
自听了兄弟讲过这个精彩的故事之后,再看八爷一只朝天鼻透吐出的都是勇武之气,两眼里满含着仁慈、善良、智慧之光,剑眉天庭里隐隐含着刚正飒爽风姿,我从骨子里钦羡着八爷,觉得八爷是个真正的军人,而且是个真正的解放军。可惜八爷过世得早,四十年前就走了,要是活到现在,我当为他寻找当年的部队。
有人说:一个有着精彩故事的人生就是一个精彩的人生,八爷就是有着精彩故事的人。
本文系水缘文学(ID:sywxwk原创首发,作者:许茂林


作者简介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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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茂林,广东省佛山市岭南美术实验中学高一级数学老师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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