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护室里,灯光温和如白云锦缎天幕下的静谧时空一样,没有半点声响。年过花甲的孔珺,衣着楚楚,依然是有地位有文化的女人模样。她按照护士要求坐在丈夫床旁,珍惜着最多两个小时的探视时间;她在等待丈夫和她说些家常话,也是他们分开几年来她身体不好,没能前去探监憋在她心里的话。此时的她陷入无声的回忆中,其人宛若温婉可人的雕塑,绝无二至。三十八年前的春节前,舅舅给她物色了一位乡下大学生,母亲喜欢的不得了,要她见面后定下来。哪天她见一位瘦高个、探肩、高发际、鼻翅上翘,双眼偶露冷光的男子,在她前面走进了舅舅家,可她没相中。最后是那时节奇香的大学文凭,母亲的认可成了她与那位叫杜筱的男人有效婚约。杜筱、深山隧道工程师,孔珺、省会儿童医院医生。婚后她没去“从军”,杜筱回城没前途,事业心极强的他三十年后竟然荣升为一省之长。孔宪珺跟着享起了省长太太清福,自己挂名一家贸易公司董事长,干股年入百万,日常来家里打点的钱数不胜数。这或许是杜筱常年在外拼工作,拼女人给她的回报吧?她恨过哭过恼过,还是被金钱荣誉死死地捆在了他们的婚姻里。谁能想到七年前在他金光闪闪时进了秦城监狱,无期,大树倒了,她、儿子、亲属们绝望了。更让她绝望的是十天前他被保外就医了,生命垂危,她匆忙赶来这家最好的医院见见他。早年家里条件差,杜筱做下了胃疼老毛病,心脏也不好。她母亲给他看过算命先生,说他八字火虚土旺身弱,心脏功能也差,常有心跳气短现象发生。据主治大夫说,他现在身体极度虚弱,心胃功能到了崩溃边缘,明天给他做一次会诊,再决定他是否继续特护,还是呆在ICU监护。她来到他的床边半个小时了,他还在昏睡。就在她焦虑时,朦胧中的杜筱却看到被他派人跟踪,将枪支私藏其车后备箱里、然后以私藏枪支罪判刑的马世禄,指着鼻子骂他:“我不和你搁伙计,你就对我下狠手,你是人吗”?他曾经工作过的国企里,被他无端免职、刻意打压、私通人家妻子的也在怒不可遏地向他冲来;哪些通过整合企业拿走了巨额资金,最后不给他说话的高官们,站在远处警惕地看着他;自己工作过的国企欠债三千亿,员工开不开资,走的走、散的散,不走的在聚堆骂他。昏睡中的杜筱,眼前变幻着出现这样吓人场面,恐惧得他大汗淋漓,心口发闷。“啊!”地一声,虽然微弱但是他喊了出来。在看患者信息、房间管道标识的护士,赶紧转过身来走到他的床前柔声地问:“杜先生,你这会儿感觉好点吗?想吃点东西不?十点给你会诊了,我在做准备”。面容枯瘦,眉毛散乱的杜筱虚弱地点点头,微微张开嘴说:“谢谢你,请你允许我和她说会儿话”。他用轻微的动作示意护士离开。护士离开了,没等杜筱开口,孔珺赶紧问:“杜筱,你是条硬汉子啊!心脏这点毛病,能把你折腾到这种地步?在里面受虐待了?我要告他们去;还有你被双规前我没听你说有任何查你的迹象呀?”孔珺心中疑问很久的一连串提问投向了虚弱的杜筱。杜筱在监狱中自学入狱时儿子买给他的圣经,现在他的大脑里满满的圣经词汇。“不说那些了,都是我的罪过;多年来我亏了你和孩子,给企业和国家造成了巨大损失,耶稣拿走了放他在我生命原处的灯台,现在我忏悔,是为了我和你,还有我们的儿子。”孔珺似懂非懂地听着,一脸无奈。这时护士端来一袋牛奶,一个鸡蛋。孔珺赶紧接过来,亲自将吸管送进他的嘴里,抬高奶袋,他没有吸吮动作,奶仍然流进了他的嘴里、食管里、胃里,希望它发挥鼓舞生命的作用。奶还没灌完,他就将奶管吐了出来,张口喘粗气,右手捂向胸部。嘴里说:“我心疼”。说完,再也没了声息。身为医生的孔珺明白丈夫走了,她知道他学《圣经》是不会起作用的,贫穷饥饿的生存环境,使得他的心胸狭隘又倔强,参加工作后整日里拼工作,搞非人竞争,社会风气声色犬马时,他无节制地放纵自己,现在什么东西都教化不了他了。犹如微信里两种观点大论战,你死我活似的不可调和,为私利裹足不前的一方做足了殉道准备。忙碌中的护士预感到了什么,转过身来见到刚才吮吸牛奶的杜筱没了呼吸,赶紧打电话通知主治大夫。孔珺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,得到消息的有关人员都赶到了病房里,用盖着白布单子的平板车将他左转右转转下楼,送进了太平间。杜筱的死,家里不想通知更多人,得知他走了的生前各路同事们也都不敢前来,怕因此惹来是非。与当年他给老子办丧事时,礼送车队二十里,企业政府人员络绎不绝天地之别,不知他阴曹地府里的老子是否接受他这个不肖之子?最后他在国企任职期间获得他大力提拔的几个窝囊废,将他草草火化掩埋了事。他的妻子孔珺再也不见了踪影,据说他儿子事后从美国回来一趟,可能将他母亲带去了美国。(本文系水缘文学(ID:sywxwk)原创首发,作者:白景双)
白景双简介,河南省作协会员,教授级高工。《中华文学》《时代报告》《诗歌地理》《九州诗文》《中国煤炭报》《内蒙古日报》等刊物和报纸上发表过多篇小说,报告文学,诗歌。获得过河北《读书》《星星诗刊》等征文二等奖、优秀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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