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小说】
家乡地处桐柏山淮河源头，原是一座村寨。一条小河在村寨的东、北、西三面悠悠流淌着。村寨被寨河水环绕着，像少女系了条晶莹漂亮的绿色纱巾，袅袅娜娜。村寨内外，点缀着许多大小不一镜面般的水塘，阳光映照，浮光闪烁。不时有一两只不知名的鸟儿，倏地从水面掠起，红嘴叼着小鱼儿，拍着翅膀，扑扑楞楞向远方飞去，荡起的圈圈涟漪，向四周慢慢扩散，许久才消失。正是缘于与水交融，先人们给家乡命了“水湖流”的名字。水湖流的水，伴着童年，连着童心，是我们儿时的乐园。“蒌蒿满地芦芽短”时，我们就会跟在大人的屁股后面，踩着柔软像地毯一般的小草，用扒网去扒小鱼虾。那是一种用木圈固定着的半圆形的网，绑在一丈来长的竹杆上。人站在岸边，扬起网，奋力向水中掷，然后迅速回拉，跑得慢的鱼虾被兜在了网中。半天工夫，能扒半箩筐。仲春时节，人们不顾水凉，挽起裤子，水深的地方干脆脱掉裤子下水摸藕。摸藕要顺着刚冒出水的尖尖荷角，在水中用脚拱开淤泥，就能摸到藕。摸着藕容易，而从泥里把二三尺长，壮硕如臂的一连（连，方言，量词）藕挖出，则需要顺着藕把上下左右的泥全部剥离。藕在泥里埋得深并且吸得很紧，人时常还要钻入水里，憋足气，手抠脚拱。因为藕越胖硕，埋得就越深，费劲就大。出了水，人往往冻得嘴唇乌紫，浑身哆嗦。但是，把一连藕搦在手里，先捋去泥，然后在水里涮来荡去，直涮得白白胖胖，晃得围观者眼里放光，艳羡至极，摸藕人那心里别提有多暖融了。暑伏天，酷暑煎烤，蝉鸣高枝，水塘就成了男人们的乐园。午后，三五成群地牵着小孩，到水塘、寨河中洗澡。一进水，孩子们就像没笼头的野马，击水、拍水、扎猛子，嬉戏打闹。掐了映日的荷花，把勺样的花瓣揪开，捏些花蕊充小船儿上的人物，放在水中任其漂来荡去。为防日头晒，掐顶荷叶戴在头上，像神话中的哪吒一样围在腰间，身子涂上泥，斜躺到拙柳生姿，芦苇摇曳的水塘埂上，翘着头剥菱角、掰莲子，或是有滋有味地咀嚼着莲又白又长、脆且清爽的“跑肠子”嫩根。多少年以后，当读到辛弃疾的“最喜小儿亡赖，溪头卧剥莲蓬”时，才知道一千多年前的农家少年，和我们的乐趣是多么的一致啊！农家的孩子天生“泼实”（家乡话，意为结实，受摔打），从小泥里滚，水里钻，扎在水里嬉戏打闹。十来岁已经是凫水高手，能一手擎着衣物，一手划着水，脚一上一下踩着，一悠一悠地游过很宽的水面了。有时，小伙伴们还会顶着毒辣辣的太阳，踏着热浪，成群结队地跑到小河的深潭里。玩到兴处，光着屁股爬上十多米高的河岸，站成一排，捏着小鸡，撅着肚皮，口喊“一、二——开火”，齐刷刷往河里撒尿。一时，千珠万线，飞流直下，没入水潭。接着，像高台跳水的运动员一样，纵身一跃，飘飘然如驾云般凌空而下，咚地溅起一片水花。少顷，水花散去，头冒出来。若干年后每每想起，当时如果有跳水教练在场，说不定伙伴中还会出明星跳水运动员呢！芦荻飘絮水微茫，秋色满家乡。等到稻子收罢，树叶开始荡荡悠悠地往下旋落，一群群大雁嘎嘎叫着往南飞去时，夏季涨水逆水上来的鱼，早已在河潭里养得肥肥的。“鹰把儿”（训鹰逮鱼的人）们便三两作伴，悠悠晃晃地担着月牙儿似的小船，驾着鱼鹰翩然而至。到河岸边猫着腰，双脚踩着小船，手中拿根三米多长的竹篙，朝河岸轻轻地一撑，小船像点水的燕子，贴着水面，轻快地向水中掠去。紧接着，左边一下右边一下，狠劲拍打着，在水面上来来回回地荡起阵阵浪花，嘴里吆嗥、吆嗥着，吓得鱼儿们在水中惊慌失措地乱窜。接着把鱼鹰驱入水中，一会儿，便有领头的鱼鹰叼着鱼露出水面。一时间，群鹰争先恐后，奋勇擒鱼，纷纷到“鹰把儿”面前“报功”。“鹰把儿”们用竹竿把鱼鹰挑到小船前抓起，把鱼从鹰的嗉子中捋出来。尽管鱼鹰竭力想把鱼儿往下吞咽，但是，它们的颈部早被绳子扎紧，只得极不情愿地把鱼吐出来。几个波次下来，便有被称为“滑鹰”的光绕着船打转转，不再下水，即使有“鹰把儿”的竹竿扬打，也只进水就出，做做样子。只有那剽悍的鱼鹰，捉鱼如探囊取物，遇有大鱼，浮出水面嘎一声嘶鸣，群鹰接到信号，犹如听到冲锋号的士兵，跃出阵地，从小船上齐唰唰地射入水中。不一会儿，便见水面哗地绽放出一大朵绚烂的白花，鹰们叼眼的叼眼，叼鳃的叼鳃，叼鳍的叼鳍，用钩嘴抬着一条大鱼出来。鱼纵然有万般能耐，也只能一弯一弯地扭曲着挣扎。“鹰把儿”荡着小船，飞快地掠上前，用抄网接着，鱼头朝下，分着叉的尾巴，像溅射出鲜血样扑棱着。岸边的观看者则欢呼雀跃。我曾亲眼见到四五只鱼鹰，在一个深潭里相互配合着叼起一条大鲢鱼，事后一称，嘿，二十八斤多哩！三九隆冬，水面上结满了厚厚的冰，等结到足够的厚度时，孩子们就纷纷到寨河和水塘的冰面上玩耍嬉闹，打陀螺，追逐，哧哧溜溜地滑。一不小心，哧的一下滑很远很远，砰的一下子摔个屁股墩。小手冻得红萝卜似的，哈口气，直玩到浑身冒汗，经大人多次催喊，才恋恋不舍地上岸。每到这时，大人们总是千叮咛万嘱托：冰薄的地方危险，一定不能去；溜冰时一定要结伴而去，好有照应，等等。尽管这样，仍时常有人摔倒在冰面，弄湿衣服，所幸有惊无险。一眨眼，因为求学、谋生，我离开家乡半个多世纪了。几十年来，童年的家乡水中情这坛陈年老酒，无时无刻不散发出缕缕醇香，撩拨着我的心弦。我什么时候还能再投身到家乡那伴绕的小河、环绕的寨河、明镜的水塘的柔柔怀抱里，嬉戏其间，畅享那无尽的水中乐趣呢？（本文系水缘文学（ID：sywxwk）原创首发，作者：尹中哲）
尹中哲，河南桐柏人。青少年时，青高粱杆、青玉米杆当甘蔗咀嚼，钻水爬树、偷尝生瓜裂枣，放猪、烧窑、奔山拾柴、拉架子车、修水库等，既是一个农村青年的缩影，也是多彩人生的积淀。1977年高考入师范，毕业后任中学语文教师，后任教导主任。1985年终圆大学梦，后入地质行业，历任党委秘书、办公室主任、院长助理等，高级政工师职称，南阳市作家协会会员。
退休后，深怀对家乡，对亲人，对萦绕于心的乡土情结一腔炽爱之情，花甲有五始敲击键盘，信奉水滴石穿之理，终串文缀集，出版散文集一部，第二部即将付梓，现仍坚持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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